长睫轻垂遮住了顾云卿眼底的恨意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，她抬眸瞥了眼轮椅上睡容安详的谢淮安，掏出小瓷瓶，倒出一粒药轻车熟路地塞进他嘴巴里。

    做完这一切，顾云卿唤人进来，将谢淮安挪到床上休息。

    -

    与此同时，前厅。

    裴文暄身穿鸦青色官服，头戴玄色官帽，施施然坐在正厅右上位的紫檀椅中。

    此人面如冠玉，眉目乌黑，细梁薄唇，生得一派书卷之气。

    他是新贵宠臣，又手持圣谕查案，东宫之人自然不敢怠慢。

    小太监们换了热茶送上来，他便捧着茶盅，垂眸浅啜，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。

    “小裴大人，您在这儿稍候片刻，咱家这就带人去抬了那贼人出来。”吴庸满脸堆笑。

    裴文暄搁下茶盅，拱手淡道：“有劳公公。”

    听闻昨日太子大婚，谢淮安因重病难以起身，新入门的太子妃是跟一只大公鸡拜的堂，眼下裴文暄瞧着满堂的彩缎红绸，心底只觉得万分讥讽。

    这便是顾云瑶想要的？

    宁愿嫁给一个喘气都费劲的病秧子，也不愿意同他一起？

    就因为他出身寒门，而那人是天潢贵胄？

    本以为顾云瑶应当是同他母亲一般温婉贤良之人，却不想她竟也不能免俗。

    甚至比京城内那些贪慕权贵的世家贵女们更俗。

    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得不到的女人，宁愿嫁给一个病秧子，也不要他，裴文暄那双孤狼般的黑眸里波澜陡生，似是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嫉恨。

    “裴公子，姑娘请您到后花园的假山后说话。”

    来传话的，是顾云卿从侯府带来的陪嫁丫鬟惜文。

    裴文暄对她并不陌生。

    昔年在侯府，顾云瑶心疼兄长幼弟辛苦，每隔两日便会下厨做些精致可口的点心，命惜文送去学堂武场。

    裴文暄作为公子伴读，自然也有他一份。

    他闭了闭眼，端起茶盅请抿一口，压下胸口的涩意，开口时嗓音有些喑哑：“外臣不见内眷，这是宫中规矩，太子妃娘娘若有吩咐，姑娘代传便是。”

    惜文低着头，语气恭谨：“姑娘早就料到裴公子会这样说，特命奴婢问上一句’济元寺的梅花开了，公子可愿为她折上一枝‘。”

    只听“啪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裴文暄手中的茶盅砸在地上。

    价值千金的汝窑白瓷茶盅瞬间变成了无数碎片，飞溅的茶水打湿了裴文暄的官袍下摆。

    裴文暄却对此毫无察觉。

    刚刚惜文的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闪过，将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处。

    他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，在济元寺外，若非顾云瑶救下他，他早就冻死饿死在了那个严冬。

    之后他曾问过顾云瑶，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他还记得，顾云瑶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嫣然一笑，道：“我瞧着院子里的红梅开得正艳，你可愿折一枝，赠予我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裴文暄甚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，待到他回过神，两只手都在颤抖。

    他闭了闭眼，拾掇好情绪。

    再次开口时，他的声音干涩异常：“大小姐近日可好？”

    裴文暄问得是大小姐，并非太子妃。

    “姑娘……”惜文抬眸快速瞥他一眼，答，“不好。”

    裴文暄皱了皱眉：“大小姐需要我做些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动作都仔细些，若出了差错，误了裴大人的差事，仔细你们的皮！”

    殿外传来吴庸的声音。

    惜文眼底闪过一抹慌乱。

    情急之下，她将一条娟帕塞到裴文暄手里，压低嗓音叮嘱他一定要保管好，然后匆忙离开了前厅。

    惜文前脚刚走，吴庸后脚就带人抬着那贼人走进大殿。

    裴文暄快速将手帕塞进袖口，面容冷峻，端得是一幅沉稳持重的姿态，让人瞧不出任何破绽。

    吴庸指挥人将那贼人的尸体放在地上，扭头笑着同裴文暄见礼。

    看到地上茶盅的碎片以及裴文暄被水打湿的衣袍，吴庸愣了愣，请罪的话还没说出口，裴文暄率先开口道：“既然贼人的尸首本官已经拿到，本官还有公务在身，就不多打扰了，告辞。”

    言罢，裴文暄命人抬上那尸体，匆匆离开了东宫。

    而此时，易容成惜文的模样，躲在屏风后面，暗中观察着裴文暄一举一动的顾云卿缓缓走了出来，看着裴文暄匆匆离去的背影，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。

    鱼儿要上钩了……

    世间男子大多薄幸。

    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，心心念念，朝思暮想，可一旦得到了，很快就会弃如敝履，抛之脑后。

    又蠢又坏。

    前世，顾云卿亲眼目睹，裴文暄对阿姐爱而不得，丧心病狂的报复，以及事后追悔莫及，满世界寻找替代品的癫狂